劉聰慧的網誌: 後壁黃家古厝參訪誌

後壁黃家古厝參訪誌 劉聰慧2024 0306

甲辰元宵後，家父忌辰之日，舍弟恩師王老師特來相聚，受贈「黃家古厝木藝獨妙」專輯，立即展讀，從序進入本文，對其木雕工藝及對聯字句之妙，佩服讚嘆之時，王老師提議，不如一同前往參訪，逕與主人家黃崑虎先生敲定時間，驚蟄次日如約前往後壁拜會。

「後壁黃家古厝」於2008年，依文化資產保存法指定為臺南市定古蹟，從此開放供民眾參訪。開車經由水上交流道轉台1線公路，到達後壁火出站，從斜對面入口，沿著池塘邊小路蜿蜒慢行，途中並不見任何標示。轉入口，經過綠意盎然的前環庭園，椰林夾道，直接進入廣闊的前庭。四合院閩式及巴洛克風格混合式民宅建築，呈現眼前，第一落建築較為低矮，是主人接待賓客的地方，外觀平實無華，檐下橫拱「紫雲衍派」四個字，傳達泉州安溪移民紫雲黃家傳承的精神。

這是一處沒有門禁，佔地約7000坪的私人大宅院，宅院內約5000坪，四合院平房建築，平面呈正方形配置，前廳三開間，後廳七開間，左右伸手與過水迴廊，迴廊與前後步口相通，環繞著中庭花園，通行方便環境優美，古厝外部空間有半月池、前埕、中庭、後院，後院百年奇珍果樹與大型喬木參天。古厝年年養護維修，屋況一直保持完整，尚有多房黃家後代居住其間。主人一家慷慨好客，終年大門敞開歡迎來客，造訪賓客絡繹不絕，凡政商名流、平民百姓、團體遊客，無須預約皆可前來參觀。此處被列為古蹟維護示範點，提供古蹟建築學者研究教學，發表著作及研究論文無數，已然是台灣傳統建築的公共財。

首次造訪生疏，徐步從前庭石階上到前步口時，早有一位女士迎了出來，與王老師親切的打過照面，隨即引入前廳。接待女士自忙去了，眼前突然一亮，樸實的木構廳室，從地面到古桌檯上，有秩序地滿置中央到地方政要及社團，祝賀總統府資政龍年的賀年花禮。前廳正面，由福州運來的福杉樑柱與台灣紅檜組構的壁堵上，正懸橫扁「永光養雞場」，直接道出崑虎仙及其後生晚輩所經營的主要事業。橫匾下方兩側對聯「毋多事毋廢事庶幾無事，不循情不矯情乃能得情。」，似乎影響著黃家世代人的處世原則。

整座大宅的木構裝飾，以台灣肖楠雕作的透雕及圓雕構件，充滿在樑柱間的斗拱、雀替、頂堵及傳統木造家具，內容以忠孝仁義歷史故事及古老神話為主，間有花鳥祥獸以及代表物饒豐收的圖案作為裝飾，步口的束隨及通隨則以農家生活場景，如耕罷回家途中，主人體諒耕牛的辛苦，背負耕犁陪伴牛隻徒步返家。有代表漁、樵、耕、讀的歷史故事，有民間熟悉的主題如「望春風」、「花鼓救駕」等戲曲故事。後廳佛堂上，則運用透雕技法，以多層次空間表現出南極仙翁、騎坐瑞獸的八仙與執寶童子群像，替代傳統的八仙彩，極具巧思。參訪過程中，與「黃家古厝文化藝術基金會」執行長，新世代管理者閒談中，得知黃家大宅起造後，聘請來自唐山的雕刻師傅團隊百餘人，進駐從事木雕工作約兩年期間。據說，黃家大宅完成後，該批木雕匠師大部分留在台灣中南部，繼續從事木雕工藝的發展。

出得前廳來到後步口，崑虎仙大媳婦，穿著現代風格旗袍已等在那裏，說明崑虎仙還在做晨起的準備，先引導參觀全區後，再回到前廳左廂房崑虎仙的書房，親自泡茶招待，交代稍候。茶過兩盞，年逾九旬的黃夫人，親自前來引領，經過春花盛開的中庭，來到後廳。此時93歲的崑虎仙也已來到，雖行走略顯吃力，仍是神情奕奕熱情招呼，邀請入坐其家族重要會議或招待國內外貴賓的公媽廳圓桌席。崑虎仙與王老師是舊識，長久以來就是高爾夫球友，經過一番寒暄與介紹後，崑虎仙開始侃侃而談，以平順溫和的語調，敘說其先祖渡海來台拓墾及長輩發展事業的故事。

黃家先祖落籍後壁菁寮，經過世代發展，從有清一代，歷經日據到民國，從撿拾稻穗與當牛僮維生到成為佃農，從遍地曠野的拓荒到農地墾作，從大量購置農地種植稻作到米糧產銷，從烏山頭水庫及嘉南大圳建構，到成為大地主發跡，經歷代戮力發展篤實經營，致擁良田數百畝，拓墾造林而有山林兩千甲，另有瓦窯及石灰場等產業。從台灣土地政策到糧食管控制度，崑虎仙父執輩四兄弟，有感於政府作為到農民之間的層層剝削，於是以產銷合作社的概念，組織「黃振興合資會社」，制定章程，開啟台灣早期公司制的濫觴，章程中明訂，每年盈餘之百分之五，需投入地方教育，開啟黃家在後壁捐地捐資開辦學校的契機。該組織章程，以楷體書寫裱裝，目前仍安置於後廳內，讓後輩祖孫能銘記先祖開創事業的用心和宗旨。

崑虎仙追述「黃家大厝」，歷經三年營造，於1926年落成啟用，兒時對於大厝並無特別記憶，及至大學畢業後，才猛然覺得大厝除了建築的時代價值外，內外聯對等同家訓，對於後輩子孫極具教育意義，於是決定回來定居。崑虎仙指著後廳牆上三組對聯，並以閩南語逐一誦唸：惜食惜衣非為惜財原惜福，求名求利總需求己莫求人；富貴無常爾小子勿忘貧賤，奸貪不學我清門指望光明；天地本無私為善自然獲福，聖賢原有教修身可以齊家。淺顯易懂的文辭字句，在公媽廳中深具教誨之意。崑虎仙說到，某次李登輝與宋楚瑜連袂來訪，李指著某句要宋解釋，應該也是一種暗喻或啟示吧！

崑虎仙早年，親身經歷一段黨外活動的激盪，與蔡同榮等人的聚會，釀成關子嶺事件，逃避追緝過程，為避免波及家人，隱入北部山區朋友的養豬場，經年後返回，隱遁自家的山林間，從此開啟養殖的另一項家族事業。結合兄弟力量，致力品種改良的研究與踐行，改善飼養環境與飼料配方，以企業經營產銷模式，曾養殖豬隻數千頭，雞隻達60萬隻，被譽為「養雞大王」。如今晚輩的養殖產業鏈早已成型，事業版圖跨及國際。當家族事業後繼有人後，正逢台灣政體逐漸轉變，歷次受聘總統府資政與國策顧問，為台灣糧食政策提供建言。「黃崑虎」鮮明的政治立場，成為多位台灣總統的民間友人，目前還擔任李登輝之友會總會長，黃家古厝也因此更形揚名海內外。

表明對於古厝木雕藝術的喜愛，出示帶來的畫展小畫冊請益，崑虎仙居然逐冊逐頁仔細翻看，當逐一簡報創作概念時，黃夫人也過來一起觀看。原來崑虎仙與夫人是台灣大學同系同班同學，由相識相愛而結成連理，至今鶼鰈情深。崑虎仙直言，佩服夫人當初的勇氣，一個台北千金小姐，居然願意嫁到台南鄉下的後壁，過著樸實的農村生活。已屆九旬的黃夫人，依然健步如年輕人，她與同行的玉梅透露，從年輕到現在，每天忙進忙出，大宅院總得繞上好幾圈，因此練出了好腳力。由於崑虎仙約有固定復健時間，臨別前提出中秋節音樂會的邀請，黃夫人特別取出「黃家古厝26週年中秋音樂會」全程影像紀錄檔案相贈。

一場不期而約的拜會，一個理感交融的上午，對於一座保存完整的百年老厝，其中蘊藏的木雕藝術寶庫和深具寓意的文字聯對，來了一次知性的見識。對於崑虎仙及其夫人，平易近人豪爽好客的作風，如鄉鄰父執輩的親切，感受尤其深刻。作「黃家古厝情」佳人詩一首為誌：

黃家墾台先，識時思前，勤耕兼商事業顯；

興造大家園，後壁首建，傳統古厝四合院。

時代意義獻，木雕對聯，寓教圖文嵌堂前；

藝術價值連，中秋盛宴，樂聲揚起紫雲間。

當代兒孫賢，元首來見，國策顧問崑虎仙；

關子嶺事件，隱入林澗，養雞大王聲名掀。

文南師領銜，主人親宴，隨興座談公媽間；

虎伯示範典，夫妻情牽，親切惜情足感念。

後步口，崑虎仙大媳婦導覽